德国应该是在我们启程前往柏林的时候倏尔转冷，正式进入冬天的。

我们尽管吸取前人经验（早几批去柏林旅游的人），做好种种防护措施，穿上毛衣，套上羽绒服，穿了棉鞋，顺便把为此行精心准备的帽子和围巾也带上，但是寒冷还是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认识。

第一天踏入德累斯顿（Dresden），打算在晚上逛逛全德有名的圣诞集市（Weihnachtenmarkt），可是刚出宾馆就开始后悔了。下午五点的天空已黑透，就像七八点的夜晚一样。寒风吹来，吹在我没有穿秋裤的双腿上，我懊悔不已，真不该如此一意孤行，恨不得平时多储存一些脂肪用来御寒。我把帽子往下压住耳朵，将围巾尽量拉宽扩大防风面积，可是仍然感觉四面八方的风无孔不入。我好想像别里科夫一样，成为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道路两旁的路灯昏黄，打在一个高耸的广告牌上，上面是一个一脸长着浓密雀斑的小女孩，嘴角含笑。本来一副亲近自然享受阳光传递幸福的面孔，此时就像鬼魂魅影一样，隐隐透出一股濒死的寒意。后来赶到轻轨站台，又因为风太冷，无奈躲进楼梯口寻找片刻的安逸和温暖，而错过了开往圣诞市场的车，只能瑟瑟发抖着等待下一班。

说到圣诞市场，我一定要提及一种圣诞特有的热葡萄酒（Gluehwein）。在那样寒冷到匪夷所思，感叹自身愚蠢到无以复加的夜晚，一杯热葡萄酒就像吃厌了学校食堂偶尔尝试的土耳其烤肉（Doener）一样，恍如危机来临之时，天神下凡，拯救苍生。或许它比烤肉的意义大多了，烤肉只是拯救了留学生的胃，热葡萄酒却是雪中送炭，不仅拯救了我们的身体，而且复苏了在严寒中沉寂的灵魂。轻轻地抿上一口，就感觉软软的，融融的，暖暖的，如上好丝绸一般，滑过喉咙，进入胃里，暖意便从胃里瞬间扩散至全身，五脏六腑，七经八脉，足底掌心。一次尝试便已入魔，以至于到了柏林，回到马尔堡，我们都去临时搭建的圣诞集市品一杯热葡萄酒。虽然每次也都证明我酒力确实不佳，明明是度数不高的葡萄酒，竟还能感觉到一股晕眩的味道升腾而起，在整个脑袋四周打转，仿佛夏夜缭绕不断的苍蝇嗡嗡之声。综合这几个城市的体验，我们还私自评价了一下，发现还是马尔堡这个小城市民风更加淳朴一些，价格便宜，酒味浓郁。喝完身体里不是小火炖煮，而是中火烘烤。以至于第二天我尚有些许头痛。果然，喝酒还是要从小时候练起。否则也要像苏轼一样，虽举世大文豪一枚，也要承认自己三不如人，“喝酒、下棋、唱曲也。”所以，向文豪看起，得先把这个基础工作做好了。最起码他抱憾的，得替他圆满了。

圣诞市场，顾名思义，就像采购年货一样。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东西，巧克力、蜂蜜、烤肠、干货……所列诸多，在此不做赘述。不仅是成年人的集市，也是孩子们的乐园。为了证明我们几个还是介于成年与童年之间尚且不伦不类的阶段，我拉着另外一个同学就坐上了旋转木马。可惜年龄放在这里，不敢正大光明，只能躲在二层的一个隐秘的旋转圆框里，像两个顽童一样享受着单纯的乐趣。上次舍友三人在我准备德语法律考试之时，兴冲冲前往武汉欢乐谷不知疲惫极端冒险地耍了一天，可是足够扰乱我的心魂。大四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亲自体会一番，太刺激的就算了。我连一个“break dance”（一次嘉年华尝试的狂甩的游戏）都稳不住，差点被甩出来，什么过山车、蹦极之类的，我还是不要在这里叶公好龙了。

第二天到了柏林，长了心眼，特意穿了秋裤。可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零下两三度的柏林街头寒风凛冽，针砭入骨。我和另外一个同学阵势浩大，将自己伪装得像蒙面侠一样，走在路上，常常有人侧目而视，心中定是惊异感慨，这俩孩子是从火星上滚过来的吗？我看着空气中哈出的热气，调侃道，我们便是黑白双煞，从此纵横山水，恣意江湖。事实极为惨痛地证明，在我心之向往的柏林，穿上秋裤与没穿秋裤呆在德累斯顿的感觉没什么区别，也许寒意更甚。再加上我不辨方向地胡乱导航下，我们围着整块人家遛狗的草场绕了半天，我差点被两个愤怒的同伴大卸八块。最后到了柏林动物园，问题是大多数动物都呆在室外，室内的环境又充斥着排泄物的味道，我们的感受由刚在门口看到羊驼的惊喜逐渐低落、冷却，终与发白的天空、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整个动物园在浓重的冬意的笼罩下，荒凉破败如颓圮的庙宇。经过一座桥的时候，路面遍布白黄的鸟屎，头顶光秃秃的黑色枝桠上停歇着大量叫不出名字长得奇形怪状的鸟类，其中数乌鸦叫嚣得最为猖狂。它苍茫的叫声使整片灰白的天空更加无边无际，若不是身边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同行，我几乎就认为我们几个误入荒冢了。一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结果被逼到了麦当劳里面躲寒，点了一份丰富的套餐，吃罢才恢复一丝暖意，认为自己似乎尚在人间。

这次旅行，为时三天。回来后，马尔堡似乎不是我们走之前的马尔堡了。我深切地体会到，整个德国的天气就是我们在启程前往柏林的时候，吹起寒冬的号角。我们果真是去火星溜了一圈，一双腿几乎要废了，回到原点大有物是人非之感。但即便是这份与众不同的寒冷，我也是心甘情愿地体会的。毕竟，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依赖暖气生活，远远不及翱翔天际直面严寒来得痛快和肆意些。